星期日, 十月 05, 2008

蒋介石故乡溪口游记

转帖自姜宗福的博客

原题为:"故", 鄙人觉得太抽象,改得平淡点

每个人的手掌都是一片土地,这片土地里住着宁静的故乡(出生或者长期居住过的地方;家乡;老家)。掌心里的纹路就是回家的路,它把最遥远的距离变成了最近的牵挂。

顺着牵挂,我去溪口探望蒋介石的故乡。

天还未亮,身旁浓雾紧锁的剡溪仍在梦中甜睡。59年前的一个阴天,国民党苦心经营的长江防线在人民解放军的强大攻势面前发生了故障(机械、仪器等发生的不能顺利运转的情况;毛病),溃如山崩。落寞的蒋氏父子拜过祖先的坟墓,“走上飞凤山顶,极目四望,溪山无语,虽未流泪,但悲痛之情,难以言宣”①。1949年4月25日,蒋介石极度伤感地离开溪口,从象山港乘“太康号”军舰向台湾方向驶去……

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够回来。

我们不得不承认,蒋介石是一个很有历史重量的人。不管历史如何评价,他毕竟主宰过一个时代。俗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位中华民国最重量级的人物临终的时候,居然惦记的不是“反攻大陆”,而是生他养他的故乡。弥留之际,他对身边的亲属说:“我死后,将灵柩暂厝慈湖,那儿风景好,很像我们奉化老家。”之后,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衣钵,同样割舍不去的是故乡的情怀。1988年,蒋经国临终留下遗言,由于生前未能在母亲毛福梅膝前尽孝,所以希望死后有机会迁葬在奉化溪口母亲墓前,能生生世世陪伴母亲……
故乡为何有如此的重量?我从故纸堆(指数量很多并且十分陈旧的书、资料等。多含贬义)里翻出“故”字反复地掂量。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释说,“故,使为之也”。古,从“十”从“口”,表示众口相传,记识前代的言语和故事(旧日的行事制度;例行的事。如:奉行~,即按老规矩敷衍塞责。/真实的或虚构的用做讲述对象的事情,有连贯性,富吸引力,能感染人;文艺作品中用来体现主题的情节,如:~情节)。“攴”,甲骨文中像手持木棍或皮鞭在工作,“古”与“攴”会意,即“使它成为这样”的意思。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段注》中则做了更为详尽的解释:“使为之,‘今俗云原故也’”。也就是说,“故”的本义为缘故或原因。我认为这样的解释是很不准确的,因为“故”除了作“缘故”、“原因”、“所以”、“因此”解以外,还可以解释为“事故”,如变~;“故意”、“有意”,如~作镇静、明知~犯;原来的、从前的、旧的,如~址、~乡、黄河~道、依然~我;(人)死亡、已经死亡的(人),如病~、~友等,这么多的解释是如何由其本义引申而来的呢?这两位文字训诂专家无法解释。我倒是认为,故的本义和古的本义一致,都是死亡的意思。在甲骨文中,“古”由“中”和“口”组成,到金文后,“中”变为“十”。二者组合在一起,很像墓碑或是插在坟墓上用来祭奠的幡子的形象。至今我的家乡形容老人去世忌讳说“死”,而说“作古”,意思是说,做了“古人”。很明显,按照民间的说法,死了的人就是“古人”。以“死”为界限,死前发生的事为“古”,死后发生的事为“今”,由此引申为“远古”,是可以解释得通的。“攴”在甲骨文中为手持木棍、皮鞭或者其它工具扑打的形象,与“古”组合在一起,表示为死亡的人送葬时驱赶鬼魂时的情景。到现在我的家乡还遗存着这样的风俗,一群手持竹扫把的人紧紧地跟在灵柩后面边走边用力扑打,意在赶走孤魂野鬼的纠缠,以免影响亡魂升天。由于“故”作“死亡”解更为生动,故后人将“古”专门用于与“今”相对的“古代”解,让它从此远离死亡。由于死亡本身就是“事故”;“死亡”以前的就是“原来的”“从前的”“旧的”;人们都不愿意死亡,死亡乃天意,即上天的“故意”或是“有意”的安排;死亡是由“因果报应”造成的,也就是说是有“原因”或“缘故”的,“所以”、“因此”、“故此”便引申出了那么多种解释。我突然间明白过来,出生或长期居住过的地方,必然是安葬故去的亲人的那个地方,与其说是对故乡的依恋,其实是对亲情的依恋。这就是为什么人一生走那么多的路,哪怕再风光,都要回头,即使再坎坷,也要踏上掌心那条返回故乡的纹路。没有离开家乡,便不知何谓故乡。蒋介石父子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戎马一生竟然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不归之路的起点位于宋景德五年(公元1006年)建村的溪口古镇。公元1887年农历九月十五日未时(清光绪十三年),从武岭路中街簟场弄口一家名为玉泰盐铺的商号东厢房里,隐隐约约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传说婴儿落床的时候天降大雨,门口的一块石头突然裂开,盐商蒋玉表(又名蒋斯千)觉得孙子的命比石头还硬,故为孙子取名为“介石”。当时他只认为这是一个吉兆,没有很好地推敲,做梦也没有想到“介石”在湖南方言的发音为“该死”或“该杀”。非常巧合的是,这间开设于清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销售食盐、酿酒,兼营大米、菜饼、石灰及杂货等货物的商号,先后两次失火,一次被白蚁蛀蚀倒塌,预示着蒋家王朝命里克火,终究面临一种土崩瓦解的命运。蒋介石一生最不喜欢的颜色恰恰就是火的颜色――“赤”色。一则他的原配夫人即死于日本人的炮火,为此其子蒋经国还悲愤手书、刻石碑一方,发誓要“以血洗血”。二乃他遭遇到了他一生中最强大的对手――红军,甚至连他的儿子都差一点被“赤化”。在紧倚剡溪文昌阁东侧背山面水的地方有一片西式三开间平顶、房顶有阳台、四周水泥栏杆、可乘凉赏月、原名“涵斋”、俗称“小洋房”的建筑,就是当年蒋经国从苏联回国以后,蒋介石勒令其在此读书洗脑、“以解除其马列主义武装” 的地方。为消除在他苏联十几年耳濡目染所受到的赤色思潮的影响,蒋介石还刻意给蒋经国的苏联老婆取了一个中文名字“蒋方良”。后来,蒋经国总算彻底地脱离了“革命阵营”,但到头来,他和他的父亲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蒋家王朝还是没能摆脱被“革命”的命运,其终结者不是山东人,也不是河南人,恰恰就是一位被他们称之为“赤匪”的地地道道的湖南人……

一个小小的疏忽酿成了他一生的宿命。

顺着被迷雾云遮雾罩的九曲剡溪,我们去应证蒋氏父子的宿命。历史的对面,一栋雕龙画凤的古宅映入我的眼帘。身高一米六九的蒋介石和身高一米六三的蒋经国和我擦身而过。他们沮丧地直奔台湾而去,而我同情地直奔他们的故居(从前曾经居住过的房子)而来。因蒋介石按辈份为“周”字派,中国历史上的东周和西周曾经分别在陕西的“丰邑”和“镐京”建都,他的母亲采纳了族人的建议,从“丰邑”和“镐京”各取第一个字,作为蒋介石和他的弟弟蒋瑞青的房名“丰房”和“镐房”。 房号合二为一,统称“丰镐房”。仿佛天意,“东”和“西”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方位,暗藏着蒋氏父子无法破译的玄机,“丰镐”的宅名,预示着他们迟早会有一天和他们的故居各奔西东,永远没有交合的可能。果然,以东周都城丰邑命名房号的蒋介石携妻儿去了东边的台湾,占据了小小的一隅,人为地把大陆和台湾分割成为东西两个部分,隔着一道浅浅的海峡,故园在西边,他们在东边……按理说,这栋雕梁画栋,占地面积4800平方米、建筑面积1850平方米的老宅风水应该是很不错的:坐北朝南,临街而居,房前剡溪终年长流不息,正对 “笔架”巍巍群山。宅子前堂后堂、两厢四廊,楼轩相接,廊庑回环,颇有些故宫(旧王朝的宫殿,特指北京的清故宫)的架势。可惜历史很幽默,和它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整栋古宅的房间不多不少,刚好49间,巧就巧在1949年蒋介石兵败如山倒,仓皇逃亡台湾;也就在那一年,蒋家与祖屋的缘分彻底到了尽头。

宿命远不止此。

穿过前厅,我们去打探蒋氏的爱情。

前厅分为上下两层,下面为接待室和账房先生办公的地方;楼上两侧为住房,中间隐隐约约有木鱼的声音从遥远的民国传来,半个多世纪以前,蒋介石的母亲王采玉和前妻毛福梅每天都要跪拜在这间佛堂里烧香念佛、修行积德,故名“念经堂”。表面上看起来,这一切似乎和蒋介石的命运没有丝毫瓜葛,但往深处略为探究,便发现玄机重重。蒋介石一家信佛,烧香、吃素、念经乃他母亲及前妻毕生的功课,故丰镐房又名“素居”。蒋介石像他的母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佛教徒,之所以信基督,那是叫爱情给逼的。他爱宋美龄,宋美龄却不信玉帝信上帝,坦言要嫁必嫁基督徒。上帝是西方的神,要让传统的蒋介石赶走心中的佛以上帝取而代之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但蒋介石之所以成为蒋介石,就在于他那骨子里天生的反叛,为了宋美龄,他终于放弃了生命中的信仰,跪在了上帝的面前。上帝在西方,注定了他永远只能面向上帝跪在东方。故乡就是上帝,面向故乡朝拜的地方就叫异乡。事后回过头来一想,一个人同时信佛教和信基督其实并不矛盾,因为这两大教派的宗旨大体上是一致的,都是劝人行善,蒋介石大可不必为了女人而离经叛道。遗憾的是,他敢作敢为,偏偏就这样做了。为了爱情,他宁可放弃信仰;为了江山,怎能容得下其它的政党?

蒋介石一生经历过两次爱情,一次中式,一次西式。

中式的爱情颇多幽默的成份,最终酿成了一个善良女子的悲剧。

这幕悲剧开始于“报本堂”。 该堂是蒋氏家族用来祭祖、拜天地、供放蒋介石曾祖以下四代神牌的地方。蒋介石和他的第一任新娘曾在这里拜堂。拜堂之初,这里缺少此番奢华。其时,蒋介石的父亲蒋肃庵故世(去世),肃庵兄弟分家,蒋介石与他的弟弟蒋瑞青只分到了三间破祖屋以及24亩田地和一爿竹山,介石母子生活凄苦,饱尝艰辛。后来蒋氏贵为总统,光宗耀祖,神堂自然做工精致且文化香薰味浓。由国民党元老、著名书法家吴敬恒于1 948年手书的“报本堂”三个字,散发着翰墨的幽香,两边立柱上悬挂着由故交(<书>老朋友)沙孟海所撰、蒋介石亲手题写的楹联:“报本尊亲是谓至德要道;光前裕后所望孝子顺孙”,折射出四书五经的古色。祖屋的雕塑和壁画均与历史和民俗有关,如堆塑“福禄寿三星高照”、“双龙抢珠”、“五马对天长啸”、壁画“八仙过海”、“渭水垂钓”、木雕“子牙拜相”、“文王拖车”、“子牙钓鱼”、“太子邀请”、 “登坛拜帅”以及《三国演义》故事中的“甘露寺”、“回荆州”、“夜战马超”、“关公战长沙”等场景,雕刻艺术高超精致,人物栩栩如生。报本堂上方为巨幅红底金字“寓里帅气”和蒋介石为儿子蒋经国40岁生日手书的跋文:“每日晚课,默诵孟子养气章。十三年未曾或间,自觉于此略有领悟,尝以‘寓里帅气’自铭。尤以‘寓里’之‘寓’字认深切,引以为快,但不敢示人。今以经儿四十生辰,特书此以代私祝,并期其能切记己体察,卓然自强,而不负所望耳。”这蒋经国就是蒋介石第一次婚姻结下的因果。蒋介石与宋美龄结为夫妻,不能责怪蒋介石薄情,他的第一次婚姻的的确确没有爱情。蒋介石小时候很顽皮,母亲王采玉采纳孩子外婆的建议,为14岁的儿子说一门亲事,给小野马套上个笼头。王采玉找了个媒人去堂表妹毛阿春家提亲,被毛阿春的母亲蒋赛凤一口拒绝,还责骂蒋介石不成器。媒人碰了一鼻子灰,如实回报给王采玉,王窘得无地自容。她发誓说:“赛凤把我家阿元(蒋介石的小名)看做蟲,我一定要在她眼皮底下挑个好媳妇。”尔后亲自雇了一顶小轿,赶到榆林拜访表兄陈春泉,请他无论如何要给儿子物色个好媳妇。经过一番比较,相中了世交毛鼎和家19岁的二女儿毛福梅。毛鼎和很快便允了这门亲事。毛鼎和有他自己的择婿标准。俗话说:“择亲不如择媒”,由德高望重的人来为爱女做媒,他面上光彩;其次,溪口蒋玉表、蒋肇聪父子也非等闲之辈,早年曾是缙绅首户,如今虽家道中落,名望犹在;再者,蒋介石6岁读书,人极聪明,领悟极快。再加上蒋母为人厚道贤德,教子有方,心想有其母必有其子,儿童顽劣,将来说不定大有出息,于是便把亲事定了下来。毛福梅对这桩父亲做主的婚姻,自然没有异议。然而蒋介石却并不乐意。成亲那天,宾客济济,鞭炮阵阵,笑语声声,司仪扯起嗓子大喊“新郎新娘参拜天地”,可左寻右寻不见新郎的人影,四下寻找,才发现新郎官蒋介石正跟小朋友们一起在门外抢炮仗,气得王采玉一把揪着儿子的耳朵,逼他拜堂。拜堂毕,蒋介石不愿跟新娘“洞房”,要跟母亲睡觉。新娘苦苦等待新郎,直到夜深人静,王采玉才背着已经沉睡的蒋介石入了洞房。成家以后,蒋介石对妻子没有感情,结婚多年没有生育。后来毛氏好不容易怀孕,蒋介石从日本留学归来,夫妻之间因故争吵,毛氏顶了几句嘴,他一时性起,举脚踢去,毛氏当即扑倒在床,当夜小产。王氏啼哭痛骂蒋介石不肖,蒋介石十分孝顺,跪下听训。在母亲的压力下,毛福梅再次怀孕,于1910年农历三月十八日分娩,生下儿子蒋经国。此时蒋介石24岁,毛氏29岁,结婚已将近10年。不久,蒋介石遇见宋美龄,一见钟情,提出和毛福梅离婚,可怜的毛氏坚持离婚不离家,以蒋介石义姐的身份留在了丰镐房。1927年,毛福梅搬离东厢房,住进了西厢房,白天操持家务,晚上以青灯为伴。宋美龄则占据了毛的卧室,除保留了“汤阴遇难”、“拜师周侗”、“校场练武”、“岳母刺字”以及《三国演义》故事中的“送皇嫂”、“古城会”等装饰木雕外,全部换成了一色的西式家具,非常时尚,洋溢着幸福的味道。走进毛福梅居住的西厢房,除了凄凉,还是凄凉。“八仙过海”及“曹操献金”、“斩颜良”等故事雕塑,让周围的气氛传统得十分压抑,虽然1937年蒋经国从苏联回来曾在这里和他的俄罗斯新娘补办过一场婚礼,仍冲不淡母亲孤独一生眼泪的苦味。值得回味的是,蒋介石的第一任夫人与他“终身的敌人”毛泽东同姓,最终,蒋氏夫妇的婚姻以失败而告终,国共两党的合作也没有成功。最终,蒋介石和宋美龄走到了一起,“宋”和“送”同音,按民间的风水来说是很不吉利的,因为“送”含有“送终”之意。饶有趣味的是,蒋介石第二次成家以后,毛福梅没有离去,一个传统的东方女性,一个自小受西方文化熏陶的现代女性居然能够在同一个屋檐下水火相容,而且相处得十分和谐。“一家两制”,提升到国家统一的高度就是“一国两制”,是宿命?还是必然?

暂且把爱情放在一边,让我们再次把目光投向蒋介石掌心里的故园。

故园(故乡)里的祖屋方方正正,但缺了一角。这和中国的命运十分相似:本来完整无缺,却少了台湾一角。大陆缺失的一角为蒋氏父子所占据,而蒋氏父子的祖居缺失的一角却为一栋名为“周顺房千层饼”的商号所占据。一间小小的饼店为何有如此胆量占据总统的祖居,令人蹊跷。据说当年蒋介石衣锦还乡之时,大兴土木,扩建丰镐房。周围26户邻居得知蒋家扩建一事后,纷纷让出自己的宅基地,唯独隔壁卖千层饼的周顺房的主人仗着自己与蒋介石是儿时的玩伴,不愿意腾出自己家的地盘。他接到拆迁的通知后,放出风凉话说:“瑞元(蒋介石的小名)当皇帝了,他让我搬,我不得不搬……”蒋介石听后叹曰:“迁不迁由他去吧。”这不得不令人佩服蒋介石的肚量,这和对待共产党人“宁可错杀千人,不可漏网一人”的蒋委员长简直判若两人。为争夺江山,蒋介石几乎故杀(故意杀害,区别于误杀)了毛泽东所有至亲之人,还不解恨,又去挖他的祖坟,想靠破坏风水来阻止毛泽东咄咄逼人的势头。相比之下,毛泽东却显得大度得多。1949年毛泽东特别交待,解放军占领奉化以后,不要破坏蒋介石的住宅、祠堂和其他建筑物。文化大革命期间,蒋家祖坟曾遭到破坏,中共中央很快拨付专款进行了修复。改革开放以后,大陆有关方面不仅对溪口的涉蒋遗存进行了全面的整修,而且国务院还于1996年将蒋氏故居丰镐房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对 “两蒋”在其他地方的遗存,如江西庐山、赣州、重庆陪都遗址、南京故都(过去的国都) “总统府”等都逐一进行修葺和保护。这应证了哲人的一句名言:“有多大的肚量,便成就多大的事业。”当初,蒋介石能够容忍得下一介草民,为何单单容不下持不同政见的共产党呢?如果他的胸怀更宽广一些,组建联合政府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否则也不至于落得个有家不能回的悲惨命运。

最不愿意看到他这种命运的是他的母亲王采玉。

王采玉一生多灾多难,先后经历了丧夫、折子、出家之痛,好不容易在23岁还俗,做了45岁的蒋肇聪的继室,生下了蒋介石。介石4岁时,又先后生下女儿瑞莲、瑞菊、幼子瑞青。过了八九年,不幸的遭遇又接踵而来:首先是81岁的公公因病去世;第二年夏天,溪口发生瘟疫,蒋肇聪抛下店务和妻子儿女撒手西去;丈夫死后不久,小女瑞菊、幼子瑞青相继夭折……就是这样一位命运多舛的平凡女子却能够深明大义。儿子反清,她为他筹措资金;儿子反袁,她甘愿毁家受累。临终之前,她立下遗嘱:“所余家产之半自办义务学校,教授乡里子弟之因贫失学者。”蒋介石跪在母亲病床前流泪问她:“姆妈百年后,将父亲遗体迁出跟你一起安葬如何?”王采玉摇头:“不要惊动你父之灵。迁你父死骨,对不起徐氏和孙氏(蒋父之前妻)。损德之事,万万做不得。”

这就是王采玉,一个心里时时装着故乡的女人。她去世以后,孝顺儿子蒋介石将她风光大葬于白岩山鱼鳞岙的龙脉之地“甲子穴”。其墓道规模宏大,总长668米,按坡而上,途中有“下轿亭”、“墓庐”、“八角亭”等精美建筑;坟墓坐南朝北,黄土封顶;位置十分考究,落在青山丛林之中。石牌坊上行约300米,有一个跨路构造的亭子,称为“下轿亭”。蒋介石每次到他母亲坟前扫墓,在这里下轿,步行200米,在墓庐落脚。因蒋母墓里没安葬蒋介石的父亲,所以,称墓庐为“慈庵”,即纪念慈母之意。“慈庵”黄墙青瓦,四周树阴覆盖。庵内平房三幢,主房五间。主房正中有四块石碑。其中正门而立的,是孙中山先生写的祭蒋母文,记述了孙中山与蒋介石之间的关系以及孙中山先生对蒋介石的评价。石碑背面刻着蒋介石亲自书写的《先妣王太夫人事略》,记述了王采玉的生平及蒋介石孩提时的顽皮。左边石碑上刻着蒋介石的《哭母文》,表达了蒋介石对母亲王采玉的深厚感情,文中透露了兄弟不和、家庭矛盾之内情。主房左边两室套间,是蒋介石回乡扫墓时住宿的地方。1936年12月西安事变后,蒋介石在这里住了110天。出“墓庐”沿卵石路上行168米,到达蒋母的坟墓。墓面青石拼接,“蒋母之墓”四字由孙中山先生亲自题写。扇形栏上刻“壶范足式”。意指女中模范,足为榜样。两边柱上刻着蒋介石撰写的对联。上联:“祸及贤慈当日顽梗悔已晚”:下联:“愧为逆子终身沉痛恨靡涯”。联中蒋介石对其母亲的爱和对自己的悔恨溢于言表,表达了他的悲痛和无可奈何的心情……

王采玉对故乡的舔犊之情深深地影响了蒋介石。按照母亲的遗嘱,他拿出30多万元银元在武山之西,锦水之阳选勘建校,并亲自题石奠基。校园整体布局、校舍建筑由国民党行政院长翁之灏的弟弟、建筑设计师翁文涛设计,图纸设计完工,送蒋介石和宋美龄亲自审定。学校占地6公顷多,建筑面积1.4万平方米,模仿法国乡村校舍构建,中西合璧。1932年,蒋介石亲自兼任校长,宋美龄、蒋经国、蒋纬国担任学校董事。 1947年,蒋介石携夫人宋美龄回乡,恰逢宋美龄49岁生日,蒋介石打算在丰镐房办酒宴,但宋美龄提出生日庆典活动摆在武岭学校举行。她认为,“民之乐吾乐,民之怨吾怨”,故当与民同乐。蒋介石觉得夫人的话在理,便把寿宴摆在了五岭学校。

总统夫人的寿宴排场自然风光,可惜成为了宋美龄在蒋介石的故乡寿庆庆典的绝版。之所以造成这种悲剧,源于宋美龄对“民之乐吾乐,民之怨吾怨”的一知半解。如果她真正懂得了这句哲言的真实内涵,为何不力劝蒋介石和谈而助其发动内战?她哪里知道,她刻意为自己挑选的寿庆之地已经为她和丈夫的命运埋下了伏笔,五岭谐音“五零”,命中注定他们呆在故乡的最后期限不会超过“五零”。

果然,1949年,他们去了台湾,且一去不再复返。

许多人把他们的这种命运归结于风水。小时候,蒋介石经常陪同母亲到千丈岩瀑布西500米、海拔396米处妙高台上的“栖云庵”去烧香。“妙高台”的山形脉络像“仰天狮子”,脑袋朝天。台上有块突出的石块,称为“晏坐石”,传说蒋介石每次跟他的母亲去烧香,总是喜欢坐在“晏坐石”上不愿回家。发迹后,每次回到故里(故乡;老家),他都要来这里坐上一会,观远处群山起伏,气象万千,心中忧愁,荡涤一空。1927年,蒋介石在“栖云庵”的废墟上建起了一座别墅,并亲笔题写了“妙高台”三个大字。并与楼房右边崖石上筑了两座亭子,一座为专供蒋介石和男宾游玩、中式结构的“栖云亭”,另外一座为供宋美龄带女宾游玩、西式结构的“晏坐亭”,两亭玉立,象征中西合璧的信仰和爱情。因为蒋介石推崇男尊女卑的礼教,固“晏坐亭”所处的地势比“栖云亭”要低。土风水师说,“不土不洋,高低不就,酸不溜秋”。“溜秋”谐音为“琉球”,即古代台湾的别名,预示着他们有朝一日会败走“琉球”。风水师的说法固然牵强,但蒋委员长的这座别墅“风水”的确不敢恭维,一座好端端的别墅阳宅套阴宅,人鬼混杂,在天井里竟然保留了清雍正四年(公元1726年)雪窦寺石奇禅师圆寂后所建的石奇舍利塔。故步自封(比喻安于现状,不求进步。故步:走老步子;封:限制住。“故”也作固)的蒋介石一生信神信鬼,更是疑神疑鬼,在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武山南边脚下有一座清乾隆五十五年(公元1790年)集资修葺的寺庙,谓“武山庙”,为溪口镇上蒋、张、单、宋、任五姓氏族共同享用的众庙,蒋介石的父亲蒋肃庵曾做过这里的“庙首”。民国初年,蒋介石出资扩建,请来上好的雕刻匠对庙里的菩萨重新雕塑,亲自开光。1949年1月,蒋介石下野回到溪口,走进武山庙,求了个下下之签,见签书上写着:“蜻蜓飞舞力已尽,碰见蛛网更伤心;未知明日怎了结?客居他乡过光阴。”蒋介石看后,当即脸色发白。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蒋经国发现父亲脸色如此反常,劝道:“父亲,仅仅求签嘛,何必这么认真?”蒋介石苦笑:“你哪里知道,武山庙的菩萨是很灵的。大势去也!”一个如此信神信鬼的人,为何要将死人的墓塔留在活人的别墅里呢?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够说得清楚。1949年,蒋介石孤注一掷,在人鬼混居的妙高台别墅里遥控指挥国民党部队,通过电台密码发布作战命令,最终,高僧的魂灵未能保佑他,他只得含泪“舍利”而去。据说,他走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落成于清朝康熙五十五年的“蒋氏宗祠”。当年新祠堂竣工时,蒋介石挥笔写下“忠孝传家”四个大字递给族长,勉励族人要以“忠”为本,上对得起国家、祖宗,下对得起万民、子孙;以孝为大,恭奉先人,关爱晚辈,孝悌弟兄。他本生就是一个孝子,为尊重祖宗、保留风水,他扩建祖屋时特意保留了丰镐房内仅存的独立两层祖传楼房,而且扩建的新宅,高度都没有超过此楼。她母亲脚特别小,所以他把楼梯也造得小,自己可以双手扶着上下。他不喜欢别人扶着他的母亲并排走路,他要让他的母亲时时感到一种至高无上的感觉。这样一个孝子把祖宗自然看得很起,故祠堂建成之日,他亲自组织祭祖,请来戏班,到场观看;还大办酒席,宴请族人,并出资组织人员重修宗谱。这样的热闹场面与他离开溪口时落寞的心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在他的心目中,宗祠就是故乡的原点,更是故园的面孔,江山失尽,连故土(故乡)都丢给了 “敌人”,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他的先祖呢?

他没有面目去见先祖,可他的江东父老却没有将他遗忘。沿着剡溪,溪口镇里穿梭的全是蒋家人的身影。甚至有人专门扮成一生不吸烟、不喝酒,白开水一杯,连茶也不喝,早起床冷水洗脸,走路昂首挺胸,坐下腰板笔直,站有站相、坐有坐姿的蒋介石和游客合影留念,他时而身着戎装在战马上意气扬扬地指点着那个动荡不安的旧中国;时而一身长袍马褂,向那个灾难重重的时代宣讲着自己的治国方略……沿街叫卖的都是蒋介石当年最爱吃的千层饼,最老字号的“王毛龙千层饼”店老板王令其见人就如此推销他的产品:“蒋介石在南京总统府的时候,他托人每年数次来搞千层饼,还指名叫我爷爷亲自用铅笔罐、用铁皮罐做,包好以后,用军机带回南京……”与大陆人的牵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为达台独的目的,台湾当局把蒋氏父子当成众矢之的,轰轰烈烈地刮起了一股倒蒋运动。2007年12月7日,台湾当局拆掉“大中至正”匾,一名妇女拿着蒋介石的照片在现场痛哭失声:“大陆不见兮,只有痛哭。”12月25日,陈水扁当局正式宣布,蒋介石的慈湖陵寝和蒋经国的“大溪陵寝”同时撤哨、封馆,要求蒋家亲属将蒋氏父子迁葬台湾的“五指山国军公墓”,遭到蒋家后人强烈抵制,表示“不会按照民进党当局的意愿将两蒋遗体移葬五指山,而是要将其移到浙江奉化安葬。”

两蒋在异乡受到如此不公正待遇,最伤心的要数蒋介石的遗孀宋美龄女士。宋美龄一生衣食丰裕、誉满天下、福泰安康,但是年老孤独的心情却难以向晚辈与佣仆倾诉。她生前跟孙辈谈到入土一事时表示,如果蒋介石能葬于南京中山陵附近的紫霞湖,她希望自己葬在上海的宋氏墓园;如果蒋介石葬浙江奉化,她则愿意与蒋介石一同下葬。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她坚强地活着,一年一年,不仅故旧(旧友的总称)都老成雕谢了,连家族晚辈也一一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眼睁睁地看着所有至亲的人死去都不能叶落归根,成了她心中无解的至痛。此情怎堪的孤寂感,让她无人可说、无从宣泄。她曾经十分苍凉地问道:“为什么上帝要我活这么久?”家人闻之恻然,却是无言以对。

106岁高龄的时候,宋美龄带着遗憾,死在了异乡。死去的时候,有台湾记者正在大陆采访溪口的居民,问询他们对两蒋归葬的看法。当地的居民纷纷表示:“我们欢迎他们回来,这儿毕竟是他们的故乡!”

无言中,我离开溪口踏上返乡的归程,边走边想起了我掌心里的故乡。远处传来许巍那沙哑苍凉的歌声,歌曲的名字就叫《故乡》:

“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这是什么地方依然是如此的荒凉/那无尽的旅程如此漫长/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在异乡的路上每一个寒冷的夜晚/这思念它如刀让我伤痛/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我站在这里想起和你曾经离别情景/你站在人群中间那么孤单/那是你破碎的心/我的心却那么狂野/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故乡/你总为我独自守候沉默等待……/总是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归乡路上/你站在夕阳下面容颜娇艳/那是你衣裙漫飞/那是你温柔如水……”

故乡如佛,尽在掌心,拢起来的手掌就是一座莲花殿堂。思念如荷底清风,明媚生辉,心灵每一个细小褶皱的部位逸满清香。
①:见《蒋经国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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