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的“羁縻”政策和西藏、越南、朝鲜的地位问题

原文链接：http://www.booksky.net/html/1/7380/444474.htm

　　（此文虽然是回答网友，但其目的是说明西藏、云南在历史上是中国领土，与越南、朝鲜等国地位完全不同）
　　昨天在一个历史问题的帖子中我说道：
　　“那时候的越南和云南、西域差不多，属于“羁縻”之地，虽然朝廷有任命官员，但大体仍以当地少数民族首领自行统治为主。南北朝时期，南梁基本放弃了云南的领土，越南就更不用说了，此后南诏在唐朝后期横行霸道，连成都外城都被他们攻陷，越南也成了他们的势力范围。元朝的时候远征安南，大概从那时候起，越南人就有了自己强烈的民族意识吧。明朝初期太祖皇帝教导子孙不准进攻安南，明成祖一定要攻击，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清朝乾隆也剿过安南，但那时安南已经明显和朝鲜一样，是中国的“藩臣”（附属国）而非领土了。”
　　孤雪逸风兄认为不合理，便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因其长期自治 而给其独立找到合理理由 那么如你所说 广西 等自治区是否都应该 发表独立宣言了？？ 达赖的叛乱演讲是否也如美立坚的独立宣言一般合理合法了？？
　　不要说历史背景不同 就因为历史背景不同才产生自治与自治的区别
　　如你所言 乃 挑拨之说 分裂之谈 可能无心 但以上为你所说之后果 不知你之居心到底为何？？”
　　总体看来，孤雪逸风兄的疑问无非有三：1、中国古代的“羁縻”制度是不是自治制度？2、中国古代的“羁縻”领土是否属于中国领土？3、长期自治和独立究竟有何区别？下面且容我慢慢回答。
　　首先：“羁縻”制度是中国古代统治者控制少数民族疆域的最有效手段之一。什么叫做“羁縻”？“羁縻”一词原指套在牛马头上的笼头，用在政治上就是“以夷制夷”。最早大规模使用“羁縻”制度的是汉武帝，他平定西南夷数百小国，增设大量郡县，但这些郡县的首长大多数由西南夷上层贵族世袭担任，滇王、夜郎王等西南夷君主摇身一变，就成为了西汉朝廷的命官。西南夷还享有大量内地人民所没有的特权，他们不用交税、服徭役（至少在武帝期间是如此），甚至保留自己的军队，经常发生规模不等的暴乱；因此西南夷的领土，实在不能和内地的郡国相提并论。说白了汉武帝就是以官爵和赏赐为诱饵，使西南夷承认西汉朝廷的宗主地位，实际上仍保持很大的独立性。
　　为什么汉武帝要使用这种很不稳定的“羁縻”制度呢？主要有技术上和文化上的原因。在技术上，想以当时的汉帝国政府直接统治广阔偏远的西南夷地区是不可能的；在文化上，西南夷自身文化都千差万别，与汉族文化更存在巨大差异，不可能骤然全盘接受西汉王朝的种种法律政策。因此汉武帝采取了折中的方法，先将这块土地名义上划归汉朝管理，实际上则允许其继续处于半独立状态。中国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半独立历史，经过两晋南北朝时期的“汉族侨民”“白蛮”的统治，唐宋时期“南诏”“大理”的盛极一时，到元朝才正式并入中央王朝版图（忽必烈灭亡大理国）。明朝继续在西南地区加强统治，但直到清朝雍正年间“改土归流”，“羁縻”制度才算真正走下历史舞台。
　　以西南夷作例子我们可以看出：中国古代的“羁縻制度”是一种高度自治的制度，而且还具有一定的半独立色彩。在中央政府强大时，“羁縻”的少数民族往往都服从管辖；当中央政府衰落时，则“羁縻”制度往往失去作用。唐朝的“羁縻”领土最大时，东北直抵今外兴安岭，西北则到达今天的里海，但我们切不可将这些领地都视为唐朝直接管辖的领地。等到安史之乱爆发，唐朝迅速衰落，这些羁縻领地的大部分就丧失了。
　　孤雪逸风兄所说“广西等自治区是否都应该发表独立宣言”“达赖的叛乱演讲是否也如美立坚的独立宣言一般合理合法”其实说的都是一个问题：中国古代的“羁縻”领土是不是中国领土？这个问题我觉得很简单，要看历史的发展具体决定。在长期历史发展过程中，大部分“羁縻”领土接受了中国的文化和政治制度，并最终成为了中国领土的一部分；但也有少数领土因为种种原因（尤其是近代列强对中国的迫害、瓜分）并没有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最终没有成为中国领土。越南的情况就和广西、云南、西藏不可同日而语。
　　我们先看看广西在历史上是如何慢慢成为中国的正式领土的：秦朝统一中国时，击败了当时中国南方的“百越”，在今天的广东、广西、海南和越南境内建立了南海、桂林、象郡三个郡，归属中央直辖。但很快秦朝灭亡，原秦朝的南海尉赵佗吞并了三郡的领地，自称“南越王”，处于半独立状态。后来汉朝又对南越王加以“羁縻”，使其接受汉朝封号，向汉朝进贡。直到武帝年间，因为南越丞相吕嘉阴谋杀害汉使，汉朝政府才正式吞并南越。但由于南越地区民族关系复杂，叛乱此起彼伏，因此郡县屡设屡废（如海南岛，建制最多时设两个郡，建制最少时只设一个县），除了番禺（今广州）、桂林等大城市外，其余大部分领地仍然维持“以夷制夷”的状态。到了隋朝，南方少数民族首领洗夫人大义凛然，归顺中央政府，广西也终于成为了中国的正式版图。唐朝时期，广西大部地区已经由中央政府直接管辖，但还存在少量半独立性质的部落，这个问题也一直到雍正年间“改土归流”才基本解决。
　　那么西藏问题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说实话，西藏的历史地位相当复杂，比广西、云南乃至越南、朝鲜的地位要复杂的多，而且这个问题经常被西方殖民者利用作为“西藏独立”的借口。在这里我只是就历史发展的大致脉络说一说，决没有为达赖喇嘛或西方殖民者张目的意思——恰恰相反，我认为西藏至少在近两百多年来就是中国的直接领土。
　　西藏古代历史资料很少，它和中原的交往是从唐朝开始的。唐朝时的吐蕃政权几乎和唐朝处于平等并列地位，既谈不上“羁縻”，又谈不上“附属国”，而且在大多数条件下还相互敌对（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入藏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这一时期的吐蕃肯定不是唐王朝的领土，唐朝政府也从来不认为吐蕃是唐帝国的一部分。
　　但到了唐朝末年，吐蕃瓦解，从此西藏陷入长期混乱，以至两宋时期历史上根本找不到西藏的痕迹。直到成吉思汗创立的蒙古帝国逐渐强大，西藏才纳入蒙古帝国版图。但当时西藏也不是蒙古人直接管辖的，蒙哥、忽必烈乃至拔都等蒙古统治者分别扶植藏传佛教的某一派别（或具体到某一寺院），由这些藏传佛教的喇嘛代替他们进行统治。整个元朝，从来没有一个蒙古士兵踏进拉萨、日喀则等西藏大城市，蒙古军事力量仅限于西藏北部、青海等地，西藏也只是蒙古人的“羁縻”之地而已。
　　到了明朝，情况又不一样：虽然西藏的政教统治者（当时达赖喇嘛还没有被中央政府册封）多次向中央上表并获得过明朝政府的封号，但这种政治交往是时断时续的，明朝政府从来没有干预、也几乎不可能干预西藏事务，西藏仍然处于几个蒙古大部落的控制之下，蒙古的拉藏汗、藏巴汗先后进入拉萨扶植自己的傀儡政权。这时候的西藏，与明朝只有很少的羁縻关系，与蒙古倒有很大联系。如果我们将明朝政府视为“正统”的中国政府，那么此时的西藏只是处于中国政府的势力范围边缘。
　　但是在清朝，情况就不一样了。虽然清朝政府的专制对中国带来了很大摧残，但不能否认，清朝政府在民族问题上是有功劳的。达赖喇嘛就是在清初接受了清朝册封，康熙、雍正、乾隆又多次派兵到青海、西藏平叛，西藏与中央政府的联系日趋紧密，但此时西藏的内政大部分仍由达赖喇嘛及其“噶厦”（地方政府）自行决定，仍然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属国”关系。那么，西藏是在什么时候真正成为中国领土的呢？九世班禅说的好，就是在1793年西藏平乱之后。1793年，尼泊尔的廓尔喀人在英国殖民者的指使下入侵西藏，清朝政府应西藏政府的求救，入藏平叛，平叛成功后又拟订“钦定藏内善后章程二十九条”，并设立驻藏大臣和“金瓶掣签”制度，西藏就这样彻底成为中央政府的辖地。从此直到清朝灭亡，西藏所有的达赖和班禅都是“金瓶掣签”认定的，驻藏大臣掌握了西藏大部分的实际权力，清朝还在西藏驻扎了许多军队。九世班禅曾说，如果在1793年之前，西藏还是中国的附属国的话，那么1793年之后，西藏就已经是中国领土了。这就是西藏与朝鲜、越南最大的区别。
　　至于越南和朝鲜，这两个国家历史有所不同。
　　越南在历史上与中国的关系比较紧密，曾经长期是中国的“羁縻”甚至直辖领地。秦始皇设置象郡、桂林郡、南海郡，其中就包括了越南的部分土地；后来汉武帝征服南越，又在越南设立了新郡县；但由于越南（当时叫交趾）地处偏远，气候炎热，民族矛盾复杂，因此一直还是以羁縻统治为主，与西南夷类似。汉代设立交州，三国时又设立交州、广州，其中“交”也有“交趾”的意思。
　　两晋南北朝时期，交趾、广州地区可以说是小乱不断，南朝政府只能依靠当地少数民族豪强来统治（如赫赫有名的洗太夫人），中央任命的交趾地方官员有很多都没有到任，甚至出现了武装争夺地方政权的事件。隋朝南征陈国，华南一度陷入动乱，还是洗太夫人毅然归顺隋朝，使今天的广东、广西、越南、海南都归入隋朝版图。终隋唐之世，交趾一直是唐朝领土，但其地位十分微妙——说它是朝廷直接管辖的领土吧，它境内部落首领的权力还是很大的；说它是朝廷“羁縻”的领土吧，朝廷又能直接操纵其内政。所以它的地位介于内地和“羁縻”领地之间。不过后来南诏强大，交趾、贵州、两广、四川都经常被其侵扰，交趾也一度脱离唐朝版图。
　　但是到了宋朝以后，交趾与中国的联系就大大削弱了。宋朝政府已经不能有效地统治交趾，宋朝灭亡后，安南（即交趾）反抗元朝政府统治，元朝屡次征伐安南和占城（在越南南部）都以失败告终，从那时起，越南就不受中国政府的管辖了（甚至也不再是羁縻领地）。进入明朝，明成祖曾连续十多年对安南用兵，但实际情况是屡剿屡起，虽然有不少胜利，但始终无法平定。宣宗即位后终于从安南撤兵，也标志着中国正式放弃对越南的主权。此后安南虽然对中国进贡并接受中国册封，但中国并不干预其内政，且其官吏也都由自身任命，和朝鲜、日本一样成为了中国的“附属国”或“朝贡国”。虽然清乾隆帝曾试图再次剿平安南，但还是以承认安南本地贵族的统治权告终，安南始终没有再度成为中国领土。
　　朝鲜的情况又不一样。传说朝鲜君主是商朝贤臣箕子的后代，但后来被燕国流民卫温率领亡命之徒夺取了君位。历史上朝鲜只有在汉武帝时期才成为中国领土，而且还只占领了朝鲜半岛北部；后来隋炀帝三征高丽，唐太宗、唐高宗又连续征伐百济、高句丽，但也只是占领了今天的辽宁地区，朝鲜半岛还是由新罗统一。从那以后，中国好象再也没有试图吞并朝鲜。朝鲜在宋元明清一直是中国的朝贡国、附属国，这个应该没有疑问。
　　关于孤雪逸风兄的问题就回答到这里。因为回答的比较匆忙，没有查阅更多的史书，凭记忆引用的史料可能存在不少问题，且观点肯定也有疏漏，还请指正，谢谢:)